资料图（来源：AI制图）

文/张岱

朱佬倌九岁开始从十四都青山桥被送到湘潭十八总唐兴街仁和剃头铺当学徒，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剃头修面为业，除了每年过年几天，从没歇过业。只要有口饭吃，他从没抱怨过，每天弥勒佛一样，总是乐呵呵的。

他的剃头铺也是师傅传下来的，系前店后居的传统店子布局。铺子就是临街的一间大屋，约二十平方。进门右手边靠中间墙上挂着半人高的一面大镜子。镜子下方摆着一条长几，上面放着剃头用的刀、剪、推子、毛刷、爽身粉等工具，东西虽多，但各有其位，绝不乱放，讲究的是一个顺手方便。镜子右边一个木架子上吊着一条黑而发亮的帆布磨刀布。给客人刮胡子之前，朱老倌总把剃刀反复在磨刀布上磨几下，这样刀才好使。店内左边靠墙的煤灶上一个大炉锅，时刻在烧着热水，随舀热水随加冷水，总保证满满的一炉锅。那时洗头不像现在有冷热水龙头，要把热水和冷水调好后放到桶子内，再用瓢往坐在洗脸盆前身前背后掖好洗头布的顾客头上舀。先舀一瓢湿头，再舀一瓢洗沫，最后一瓢冲洗，过去理发就是三瓢水。

人生在世要寻活路，各有各的门道。朱佬倌从小开始练童子功也不是白学的，他练就的功夫就是会“散寒”。这个“散寒”是湘潭的老话，说的是人伤风感冒受了寒，全身不舒坦，按中医之说是要“去寒”。土解法之一是喝生姜、大蒜、葱蔸、豆豉煮水，闷着被子睡一觉，在铺上发一身老汗，汗后自然清爽不少；二是去剃头铺让剃头匠拿捏一下。朱佬倌从小学的就是梳发、编辫、剃头、刮脸、捏胸、捶背、拿皮、掰手、按头、掏耳、剪鼻毛、染发、接骨、活血、舒筋、梳补等活，最绝的是舒筋活络。让顾客坐在竹椅上，啪啪啪一番空响的捶打让顾客通体皆爽。最后他让你坐正，喊你看前面，两手端着你的脑壳，首先微微向右端，然后突然发力，向左拧，只听脖子处咔嚓一声。然后又向左端，又向右发力，咔嚓一声，又向右拧回来。这时顾客左右摇摇脑袋，爽快得了不得。

朱佬倌平时用的是基本功。第一功是卫生让顾客放心。那时没有艾滋病，也没有太多的传染病，但他总是备有一口大蒸笼蒸毛巾。每天收工后，朱佬倌先把毛巾用茶枯水先搓一遍，再用洗衣粉水浸泡一晚上，第二天放在蒸笼里蒸热，随用随取。对理发用的剪刀、剃刀、推剪每天都要用“七五冲”白酒擦拭一遍。他还有一种疮药，无论多么厉害的癞头疤癣他总能治好。他从案几下的罐子里用一指宽的竹篾片挑出黑色的膏药，涂抹在顾客头上的患处，保证一次止痒，二次结痂，三次蜕皮，不出一月总能治愈。他还不收一分钱，总是乐呵呵地说：“剃头剃头，小病下楼，你我高兴，胜过王侯。”第二种功夫是刀功。剃刀有正反，刀刃宽的一面是正，窄的一面是反，磨刀讲究正六反三、轻磨重荡。他总说剃头有“三十六刀半”之说，即前六刀、后六刀，左六刀、右六刀、中前六刀、 中后六刀、 眉间半刀。这三十六刀对应的是三十六计，说的是人生一世不容易，活着一口气，头发总是长，总要动脑筋，不然的话空长了头发。剃头匠剃发时就是提醒你莫让时日空过了。第三种功夫是见机行事。根据顾客各自毛发的顺逆、粗细、软硬，使用正手刀、反手刀、推刀、滚刀四种刀法，让客人面部焕然一新。虽云毫末技艺，全是顶上功夫。第四种功夫是洗功。洗头时慢慢由前向后抓洗，头顶稍用力，两鬓稍轻，经过两洗、两冲、两揉、两摩、两捶、两打，让顾客似睡非睡，才算洗功到了堂。第五种功夫是吹功。那时客人多剃光头、寸头，不要怎么吹，但有式样的人理中分头、大背头、三七分头，那就必须用电吹风好好侍弄，将头发按顾客的要求吹得熨熨帖帖。

朱佬倌显的是仁心。他一是会逗细伢子。细伢子怕头发渣子扎背，一到理发就喜欢哭，上下左右扭动不配合。这时朱佬倌不急，他看细伢子的大小，或摇铃铛，或拿糖粒子，或讲故事，或说要到幼儿园去表扬小朋友，总是润物细无声地哄得细伢子再也不乱动，乖乖地配合他剪完几根嫩毛。二是会给将亡之人义务服务。那时人快断气了，总要有个干净的头面去见阎王。人家打发小伙子低声下气来请，朱佬倌拿出另外一套专门给快死之人剪发的工具随行。规矩是入屋之前对天拜三拜，入屋之后对将亡之人拜三拜，收工之后，对地拜三拜。收工具走人，不收一分钱，不喝一口茶。送人上路是积阴功的大善事。至于丧家事后感谢，那是另外的事。三是也有气壮之时。某年居委会主任带了六七个十八九岁的小伙来了，说他们应征入伍，代表毛主席家乡青年的形象，要理个好板寸。朱佬倌二话不说，用出毕生的顶端手艺认认真真给这些小青年剃了个好头，为此他还出了一身老汗。事后朱佬倌说，作为湘潭人不能给毛主席扮式样。

早几年，唐兴街的老屋拆得差不多了，后来修旧如旧修了两栋老屋。我每到唐兴衔，总是从老屋数起，顺走五十米便是朱佬倌的剃头铺。虽然铺子和朱佬倌都已被历史淹没，但堤外湘江和不灭的记忆依旧是那么鲜活，哦，剃头去。

作者简介

张岱，湘潭十八总沙湾唐兴街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湖南农学院农学专业毕业，先后在湘潭市下辖郊区、雨湖区多处工作，后至市人大就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不时有作品刊于报章，尤以湘潭老城掌故系列为读者喜好。

标题：朱佬倌的剃头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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