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户端
  • 微信
  • 视频号
  • 抖音

母亲的鸡鸭鹅

2025-06-18 18:22 来源:湘潭在线作者:戴 婵编辑:罗丹

新湘潭客户端

图片

资料图(来源:AI制图)

文/戴 婵

母亲养的那些鸡鸭鹅,向来是院子里最聒噪的一群。鸡是芦花鸡,鸭是麻鸭,鹅则是白鹅,皆非名贵品种。

芦花鸡毛色驳杂,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俨然是穿了件打补丁的旧棉袄。灰扑扑的,连白毛也似褪色了一般,倒与这里的土地颜色相仿。母亲撒一把谷子,它们便从四面八方奔来,争先恐后地啄食,全然不顾及体面。我幼时常见此景就退避三舍,只觉得鸡是顶愚蠢的东西。

鸭是麻鸭,扁嘴长颈,走路摇摆,叫声嘶哑难听,颇似乡里某些吃醉了酒的汉子。鸭子整日在塘中游弋,时而将头扎入水中,撅起屁股,不知在寻觅什么。偶有一只捉到小鱼,其余的便一拥而上,嘎嘎乱叫,水花四溅。它们排着不甚整齐的队伍,从塘边踱到院中,留下一排排湿漉漉的脚印,不多时便被阳光晒干了。

鹅仅有一只,是母亲从集市上抱回来的。它通体雪白,颈子修长,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俨然是院子里的土皇帝。鸡和鸭见了它,都要敛翅垂首。有生人来,鹅便“啊啊啊”叫着扑上去,吓得左邻右舍不敢进门。母亲却喜欢它,常说:“这鹅比黄狗还中用。”湖南人养鹅,本是为了看家护院,一点不比那些摇尾乞怜的狗儿逊色。

母亲待这些禽类,也是极有意思的。她从不将它们当作宠物,却也从不亏待它们。鸡鸭鹅之于湖南人,似乎是一种默契的共处关系——人给食,禽下蛋;人取肉,禽献命。这种关系,简单而直接,毫无矫饰。鸡鸭鹅从生到死,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鸡吃谷子,鸭和鹅吃菜叶,饲料是谷糠拌些剩饭,偶尔还有些小鱼小虾。每日晨昏,母亲必去查看它们的状况。鸡窝是否干燥,鸭塘的水是否干净,鹅的羽毛有无脱落,她都要一一过问。若有哪只不肯进食,她便要微微皱眉,将它单独关起来,灌些土霉素片。

酷暑难耐,热得连鸡鸭鹅都懒得动弹,只知道张着嘴喘粗气。母亲这时便提了桶水来,泼在院子里,地面“嗤”地冒起白烟,那些禽类才又活泛起来。冬日里,母亲将这些家禽赶入简陋的棚舍。湖南的冬,湿冷入骨,鸡鸭鹅挤在一处,倒也能相互取暖。乡下黄鼠狼多,母亲于傍晚打着手电筒去查看,灯光昏黄,照见它们瑟缩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有些像皮影戏里的角色。

开春后,母亲开始收获鸡蛋鸭蛋。春天掐一把香椿,和鸡蛋炒到一起,几碗饭便哄骗下肚。鸭蛋腥味重,入口柴,自然一成不变的是腌制成咸鸭蛋。鹅蛋个大,但稀少,价格也贵,母亲总留着,走亲戚的时候便是最好的伴手礼。鹅全年下蛋的日子不过两月左右,有一年母亲收获了足足76枚白花花的大鹅蛋,引得母亲唏嘘感叹了良久。

杀鸡宰鸭的日子,母亲是绝不忍看的。父亲操刀,她便躲进屋里。待听得外面一阵扑腾,继而寂然,她才出来收拾。

湖南人做菜讲究,鸡要炖汤,鸭要爆炒,鹅则或红烧或烟熏皆可。鸡汤里放了姜片、红枣,热气腾腾地端上桌。鸡肉紧实,汤色金黄,喝下去,一股暖流便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夏天则吃鸭子,用辣椒、姜片爆炒,辣得人满头大汗,却停不下筷子。至于鹅,往往只在年节时才宰杀。鹅大,一锅炖不下,便分作两半。一半用干辣椒、八角卤制,鹅肉酥烂,入口即化;另一半则用盐腌了,挂在灶台上方,任烟火熏烤,制成腊鹅。

偶尔,母亲煮鸡汤时会独具匠心地撒上一把红辣椒,红艳艳的浮在汤面上,像极了老家门前开的那种野花。我想,这大约就是湖南的味道罢——辣中带鲜,浓而不腻,如同这片土地上的日子,看似粗粝,内里却自有其细腻处。

后来我离乡求学,每次回来,母亲总要杀鸡宰鹅。我说不必,母亲却说:“你在外头吃不到家里的味道。”在城里吃到的鸡鸭鹅,总觉得少了些味道。那味道说不清道不明,许是少了母亲手上的泥土气,又或是少了湘潭那裹着水汽的温润山风。

母亲的鸡鸭鹅,不过是些寻常家禽,却承载着她大半生的喜怒哀乐。湘潭的土地上,这样的母亲,这样的院子,这样的鸡鸭鹅,不知凡几。前几日接到母亲电话,说又养了一群小鸡,问我何时回家。我握着手机,喉头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鸡鸭鹅们终其一生,不过是人口中之食。然而在母亲的院子里,它们确曾活过,叫过,扑腾过,留下过痕迹。这痕迹,如今竟也成了乡愁的一部分。

作者简介

戴婵,文学博士,大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湖南省作家协会、湘潭市作家协会会员。

标题:母亲的鸡鸭鹅

本文链接:https://www.xtol.cn/2025/06/18/99569412.html

专题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