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岱

湘潭明清之际水运发达，故船帮行业设立的祖师殿也独领风骚，雄迈各业，卓尔不群。

船业祖师殿自康熙年间便巍然屹立在唐兴街鼓楼门正街上。殿门正对临江码头，一溜的麻石铺路，直达湘江河边。麻石路被往来商旅、居民踩得圆润光滑。水通路通财气通，这样的风水布局得玄学之精。

船业祖师殿殿宇宏敞、气派，临街阔三十丈，进深长八十丈，三进院落。殿墙高三丈，白墙黑瓦，两侧是马头封火墙。殿正门上门钉森列、门环高挂，门口石狮一对。门楣上汉白玉石镌刻有祖师殿三个行书大字，饰以金粉，熠熠生辉。在河中船上，隔老远就可遥望这栋鹤立鸡群的建筑。祖师殿祀奉的祖师即是湘江一带船工的祖师爷杨泗将军。祖师殿除了进行祀祖、聚会、唱戏、互保、自律等行会的日常活动外，它还见证了“三个一”。

一、见证了一场大战

当时祖师殿入会的船民几乎百分之百被迫卷入了这场战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倾家荡产，船毁人亡。1854年（清咸丰四年），太平军西征军由春官副丞相林绍璋率近2万人于4月24日占领湘潭县城。4月25日，湘军参将塔齐布率队赶到湘潭城北，趁太平军立足未稳展开猛攻。太平军连连失利，退入城内据守。湘军水师总统褚汝航率水师5营溯湘江而上，击毁由民船组成的太平军水营船只数百。27日，太平军西征军再次分三路出击，塔齐布也督军猛攻。当日，双方水师在湘江湘潭城区段激战。西征军溃败。次日，湘军水师再度攻击。西征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仅剩船三十余艘。湘军控制了湘江航道。

林绍璋迭次失利，决定撤离湘潭。太平军在上游征集了大船数百艘，于29日驶抵窑湾。林绍璋遂决定留一部兵力守湘潭，30日自率大队乘船装载财物溯湘江上驶。湘军彭玉麟、杨载福率水师追击。双方在下摄司激战。湘军开大炮轰击，西征军系临时征调的民船，无法抵御，四散而逃。湘军水师乘势急进，专意射火箭焚船。此时北风大作，湘军顺风纵火，遇船即着。火又蔓延至岸上，连烧数十里，焚烧船只六七百只。西征军死伤颇多，便弃船由陆路折回湘潭。时湘军已在城下设伏。当守城太平军准备迎接大队人马入城时，湘军伏兵骤起，乘势打开城门，冲入城内，夺占湘潭城。5月1日天不亮，林绍璋率残部撤出湘潭，由陆路败回靖港，中途又连遭清军截击，几乎损失殆尽。一部东走醴陵，一部北返岳州，旋即撤回湖北。

湘潭一役，太平军伤亡近两万，船只被毁千余。西征战局由此转入战略防御阶段。此役之败被李秀成视为整个太平天国战局十大失误之一。《清史稿·塔齐布传》：“水师会战，焚贼舟，浮尸蔽江。贼弃城走，六日而湘潭平。时曾国藩师挫于靖港，长沙震动，赖此一战破贼，人心始定。捷闻，加总兵衔，赐号喀屯巴图鲁。”

二、见识了一个奇人

平定太平天国后，大量湘勇被裁撤。游勇与游士散而归者数且十万。这些游勇与游士大批投入秘密结社。

王秀芳，1866年出生，湘潭凿石曹家湾人，绰号“王四脚猪”，著名哥老会的正龙头、一把手。平时喊诨名可以，正式场合称“王四爵主”，同音不同字，立马高大上。他船民出身，以小筏子为家，泊于水上，长期在祖师殿、窑湾一带活动。他身材瘦长高挑、善轻功，立地可蹦丈余，飞檐走壁，武功好，七八个壮汉拢不得边。他能说会道，仗义疏财，很有号召力。

1889年，他在凿石浦首创红帮楚南山，任正龙头。楚南山以反清为宗旨，以亲爱精诚、努力救国为口号，数年间，会众发展至数万人，势力范围扩大到长江中游一带。1898年，他与黄兴结为金兰兄弟。1899年春，孙中山派毕永年等与王四爵主取得联系，劝说哥老会与兴中会合作，并要他联络长江流域的哥老会。经过王四爵主的联络，长江流域的哥老会党奉他为大龙头。王四爵主为起事筹款募捐。他乘船沿江顺流而下，用一条白围巾系在一根竹竿上，插在船头，每到一地，捐款的人络绎不绝。王四爵主支持孙中山闹革命，除筹款募捐外，还多次从长江用舢板运送枪支弹药给革命党。1902年，起义事败，被执于汉口殉国，后葬回凿石曹家湾。

王四爵主死讯传到祖师殿，祖师殿会众以祭祀祖师的最高礼节备三牲、烧高香、鸣钟磬祭致爵主亡灵。

三、成就了一种文化

船民初一、十五咸聚于祖师殿，祈求祖师保佑顺风顺水、人兴财旺、平安吉祥之余，活动方式一是打牙祭，二是扯乱谈，三是唱戏，四是自娱自乐，五是互唱船工号子。

船民最喜欢的是蚌舞、虾舞。虾舞是湘潭的非遗文产，清代一文人《江城子·唐兴桥畔观虾舞》写道：“石嘴垴外夕阳红，聚人众，夜色朦，船夫舞虾，宛在画图中，欢声惊动初升月，千里外，素光同。”虾舞是模仿虾在水里的动作，抽象出雪花盖顶、枯树盘根、珠联璧合、玉带缠腰四套动作，男的站虾尾，女的站虾头。跳虾尾的难度比虾头更高，多跳跃类的进攻动作，运动量大。唢呐、锣鼓、铙钹一响，两人默契配合，娴熟操起竹木制的虾壳，便出现了一只时而翻腾跳跃、时而缠绕嬉戏的活灵活现的虾子。

那时流行歌曲没有现在多。船工们喝了酒，便扯起嗓子，唱起船工号子。船工号子音调高、节奏强，喊出来有一种与天奋斗、与人奋斗、不落下风的气势，听了让人血脉偾张。号子分为上河号、拉纤号、撑篙号、行船号、打篷号、摇橹号等，船上有多少道工序，就有多少种船工号子。

“吔——咯，哎——吔嗨——吔咯……”高亢、悠远、绵长的是平滩摇橹号子；“飚滩咯……”急滩号子就变得短促起来；拉纤号子就只剩下“哎、嘿、哎、嘿”短促的呐喊了。号声响彻云霄。唉乃一声山水绿，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祖师殿于20世纪20年代被改为湘潭县国民三完小，尚可对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发一下思古幽情。20世纪80年代后，祖师殿就被拆得片瓦无存了。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