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山一条壕沟中散布着各种瓦砾、盆钵，两旁堆放的窑钵仍然清晰可辨。（本报记者 李新辉摄）

残碗盘上，精美的釉色与图案依然清晰可辩。（本报记者 李新辉摄）

湘潭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谷桔 吴珊

在湘乡市棋梓镇境内，涟水河畔，有一个神秘的大规模窑址——宋窑。千年前的宋朝时期，她以精美的作品惊艳了时光，却又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销声匿迹，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再次横空出世，留给人们无限的想象。

宋窑，一次次在历史的扉页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她为何会出现在涟水河畔？因何沉溺消失？又为何在此前的官方资料中鲜有记载？一切都吸引着我们一步步去探寻，试着去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瓦砾山

瓦砾山位于湘乡市棋梓镇西南35公里处的原向阳村，涟水河畔的它“其貌不扬”，相对高度不过百余米，最多算个小山包。

千余年前，这里是繁华古镇瀔水镇的一隅。60余年前，喧闹了千年的瀔水镇为了支持水府庙库区建设而永远沉睡在了水底。从此，这里只留下一个“瀔水村”，这也是“向阳村”现在的名字。

而今站在“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湘乡窑址”的标志牌前，大家对这个小山包充满期待，这便是“宋窑”呵！大家不由得绕过标志牌，钻进灌木丛，开启一段访古之行。

瓦砾山初看与其他山头并无二致，一样的树木葱茏，但细看脚下，那就立马叫奇了。因当年考古发掘形成的一条长而宽的壕沟，从山脚几乎一直延伸到山顶，两侧的立土约一人高，壕沟中散布着各种瓦砾、盆钵。

有人半开玩笑说：“大家小心，别踩烂了文物，说不定它就价值连城哟。”大家发出笑声，的确走得格外小心起来。不是怕踩烂文物，而是怕划伤手脚，因为脚底下大多已是破匣钵、垫圈之类的残物，不过壕沟壁土坯里的确还有没取出来的匣盒子及里面装着的类似碗的物品。大家也不管它们是不是文物，都怀着敬畏之心，不去惊动它、破坏它，只是仔细地观看着、拍照记录着。

退休教师彭典良今年75岁，是老瀔水镇人，一直以来热衷于研究瀔水古镇、湘乡宋窑等，并著有大量相关文章。他结合所见所闻推测，瓦砾山窑址应该是一处依山而建、就坡而成的“地火窑”，一个个分窑不像立式窑那样叠加，而是一个挨一个，一个比一个高，顺着山坡向上，如一条长龙蹿上。可以想象，这种构造既省工又省钱，热能由下而上，得到充分利用，而每一节又可根据不同烧制品的规格要求分别掌握火候。

见过现代瓷器厂的人就知道，这“地火窑”上依地形还建有类似走廊的建筑，大约是为之遮风挡雨，也能让窑工避风躲雨。只是，宋窑遗址看不到这些了，它们早已坍塌、消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连彭典良也不曾知道，近70年前，自己和宋窑就有过“亲密接触”。

“小时候不知道这是古物，把他们当作瓦片随意打了水漂。”彭典良回忆，宋窑位于瀔水镇镇区上游，六七岁那会，他还在未淹没的瀔水镇上生活时，经常在涟水河边捡到各种陶质碎片，大概率是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宋窑遗物，小伙伴们捡到这些碎片后就往河中央打水漂，看谁的水花多、漂得远。

“殊不知河的上游有一个如此大的宋窑遗址！”尽管早已恍然大悟，可不管何时想起，彭典良亦觉得有趣。

来去成谜

据文物专家考证，瀔水镇上的这座窑是当年发现的湘中地区最大的民窑，面积13万余平方米。瓷器制作工艺水平极高，目前已有多件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多件文物收藏在湖南省博物院。

来自宋窑遗址不远处的娄底经开区的莫俊，是一位地方文化爱好者，和朋友在当地建有民间地方文史馆。在娄底古玩市场上，他经常看到来自湘乡宋窑的碗、壶、罐子、酒盅等交易品，娄底博物馆亦有来自湘乡宋窑的藏品。

种种迹象说明，宋窑出土物是极具价值的，可当人们试图在史料中找寻更多关于宋窑的记录时，却了无踪影。

棋梓镇地方文化爱好者付桂辉也钟情于挖掘宋窑故事。她了解到，1993年版的湘乡县治上记载了涟水河边瀔水镇上有烧制陶器的历史，但并没有说是在宋窑这个位置，也没有明确的“宋窑”这一说法。只有一处记载似乎和“宋窑”有着某种联系，曾经的“瀔水公社”地名中，并没有“瓦砾山”之名，却有一处名叫“窑背上”的地方，当年的“窑背上”是否就是今天的“瓦砾山”？没人知道答案。

规模如此之大的宋窑建在这里，有着怎样的历史背景？

彭典良认为，这座窑称为“瀔水窑”似乎更为恰当，只因她和瀔水古镇的密切联系。

一方面，早在北宋时期，瀔水镇就已负盛名，瀔水老街拥有南通邵阳、北走宁乡、西至新化、东达湘乡湘潭等地的优越地理位置。瀔水逐渐成为湘乡的三大古镇之一，号称“人口逾四千，店铺过六百，委蛇三四里，商贾八方来”。另一方面，翻阅史料可以得知，北宋末年，战乱不断，不排除北方官窑工匠散入民间避难于江南，遂选择此处办起了民窑。而宋窑遗址下行不到两公里就是瀔水镇区，生产与消费是紧密相连又相互促进的，瀔水古镇应该有相当规模的人口来消费这里生产的瓷器，加上水陆交通便利，宋窑的出现也就非常合乎情理了。

至于宋窑为何消失，那就疑窦丛生了。历史记载无只言片语，民间传说也无从提起，宋窑似乎人间蒸发了。

彭典良推断，宋窑因“天灾”消失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瀔水古镇一直存在着，不远处的宋窑绝不会单独因为天灾而废弃，他认为最大可能是类似战乱的“人祸”。对于这一说法，他持有如下证据：现在从宋窑遗址中仍然可以看到，许多成品来不及处理便坍塌了，很有可能折射了当年的仓皇出逃之景。

对于这些谜题，大家找不到确切答案，一切只能是猜想和推断。

展柜里的诉说

从涟水河边的瓦砾山归来，走进位于岳塘区湖湘东路的湘潭市博物馆，我们再次遇见了宋窑。

“湘潭故事”展厅“县治迁徙”板块记载，宋元时期，因中原和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先进观念和文化传递到湘潭，这一时期湘潭陶瓷业继续发展并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和优势，以湘乡棋梓桥为代表的宋代民窑再现了这一时期的陶瓷业盛况。

“湘乡窑出土瓷器”展柜就陈列在这一历史背景中。其中提到，湘乡窑出土瓷器源于宋（公元960—1279年），其品种繁多，釉色丰富，装饰技艺娴熟，手法多样。器物造型非常精美，南北各个名窑的器型、釉色在这里都能看得到。常见器型有杯、盘、碟、碗、盏、瓶、壶、罐、钵、炉，并有乐器拍鼓、文房用具等。釉装饰有黑釉、酱釉、褐釉、青釉、黄釉、绿釉、玳瑁斑釉、灰釉、月白釉、窑变釉等。彩装饰有釉上、釉下彩绘，纹饰多为牡丹、草叶、网纹、粉杠等。刻花装饰有莲花纹、游鱼纹、菊花纹。吉祥语有“金玉满堂”“福寿嘉庆”“万事如意”等。看着展柜中的釉下彩花卉瓷执壶、青釉刻花瓷碗、花口青瓷瓶、莲花纹模具等实物或图片，犹如置身一场穿越千年的对话。

不远处模拟展出的湘乡窑实景，也验证了瓦砾山所看到的：涟水左岸的窑址沿着山势呈放射状，它自下而上、如龙卧岗，由窑头、窑床、窑尾三部分组成，与江南地区的龙窑形式相同，是湘潭最具特色的窑址。

“宋窑在古代文献中几乎没有出现，1998年被世人发现，当时这里到处是瓦片，几乎每一步都能踩到文物上！”盛兆华的一番话，将时间拉回到上世纪90年代末，他时任湘潭市文物管理处副主任。

当时，不少人在瓦砾山附近钓鱼，闲来无事捡起一些瓦片玩耍，时间一长便被民间一些识得文物的人发现，至1998年夏逐渐形成一股盗掘之风。我市文物部门获悉后，立即向上级部门汇报。很快，省、市、县三级文物部门联合武警、公安部门进驻瓦砾山，开展抢救性发掘，并收缴已经被村民挖掘的文物。

因为这次抢救性发掘和文物守护行动，大量珍贵的宋窑瓷器走进了博物馆，让世人可以透过这些吉光片羽与历史相遇，也让宋窑的前世故事从此有了今生传说——

“这个窑的烧造年代始于北宋，兴于南宋，终于元朝。”盛兆华介绍，瓦砾山烧窑的条件有利有弊，“利”在于这里靠河便于运输，“弊”则因为这里的土质并不好。据推测，因北宋时期北方战乱，北方窑工南逃至此谋生，湘乡窑应运而生。但古时北方的政治地位高于南方，加之瓦砾山土质不佳，在元朝统一之后，窑工们又返回了北方，便导致了湘乡窑的废弃。

一切因缘际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尾 声

瓦砾山脚有一片开阔之地，当地村民把这里建设成了生态停车场。和当年一样，现在仍有不少人来这里钓鱼，天气晴好时，几辆车依次排列，人们尽情享受着垂钓的乐趣。

“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有关于宋窑的传说，大家之前都不知道这里是个烧瓷器的民窑。”蒋东华今年49岁，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在他的印象中，当地并没有流传过关于宋窑的故事，也没有带“窑”字的地名。但1998年，村里村外每天有几百人上山挖宝、中央电视台都做了专题报道一事，村里人都知道。“那时有两支队伍，一群人浩浩荡荡上山挖古董，另一批人就坐在山下等着收购宝贝。”

在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附近的村民心中，这就是宋窑的故事。

静静的涟水河上，几只筏子划过水面，美得像一幅画。河畔的宋窑之谜，仍然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