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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官趣事

2022-04-07 17:04 来源:湘潭在线编辑:胡歆宸

新湘潭客户端

文/刘克邦

这里的人,敢为人先,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纸红头,从一栋绿阴掩映、红墙黛瓦的楼房里发出:省直机关20名副处长,通过公考选拔,从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中产生。消息传开,江湖歌舞,峰麓欢呼,大地沸腾起来!

真是艺高胆大,闻所未闻,省城枢纽中心关乎全局、至关重要的“操盘手”,竟从远离闹市、偏远僻静的乡村山野产生。这是眼光,也是谋略,更是胆识与气魄。

2000多个乡镇的5000多名最低层领头羊兴奋起来,欢欣雀跃,奔走相告,跃跃欲试,一定得搏他一回,可别让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从身边溜走!

省委领导高度重视,反复叮嘱组织部门,这可是关系到每个参考人员的前途与命运的事情,社会各界、广大群众都在盯着的,马虎不得,不能有丝毫差错呀!

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保证公开、公平与公正,挑出货真价实的千里马!信誓旦旦,声音如铁锤敲在钢轨上——铿铿作响。

考试分笔试、面试两个环节进行。这是科学的,也是有效的。笔试考知识,考积累和底蕴;面试考智慧,考应变能力。两者形式不同,侧重面迥异。前者主要看答题正确与否,不究产生结果的过程;后者则注重临场表现,不苛求标准完整的答案,只要自圆其说即可。考生经过这两道环节也就是两个方面的考试,若下笔如神,对答如流,内外兼优,表现上乘,其能力水平就出来了。这是组织人事部门经过多年探索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举,也是他们考人、识人、验人和选人的“锦囊妙计”。

出题、印卷、监考、评分……一环套一环,一步接一步,环环紧扣,步步稳健。笔试在严格、规范、有序中进行,可谓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让人不得不佩服组织者的精明、严谨与高效。

结果出来了!1000多人报考,通过笔试,从高分到低分,取前180名参加面试。下一步将通过面试,综合笔试、面试总成绩,取前60名政审、体检,最后“三选一”任命。

好复杂!好繁缛!没办法,僧多粥少,大家都想喝口粥,只能按“游戏规则”办。乱了套,谁都担责不起。

谁能成为幸运儿?谁家的祖坟会开拆(方言,意为“大吉之兆”),呢?面试结果至关重要!

顺便补充一句:通过面试取胜的60人,虽然本次只选任其中20人,但另外40人也成了组织部门重点关注的对象。后来的事实证明,除了极个别的有特殊情况外,这些人大都得到了重用。

面试组织得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两个因素:考官和程序。程序,在此就不啰嗦了,可想而知,没得话讲。

考官怎么选呢?显然,组织部门人手不够,力量有限。就算人力充足,为了避嫌,也只能当工作人员,搞好服务。按照省委领导的意见,省委组织部一纸通知下到了省直各厅局,请每个单位推荐一名政治素质高、工作经验丰富,有较高能力、水平和识人眼光的同志当考官。

笔者单位是省里的综合经济部门,且是这次选拔出的人才的任用单位,在面试中不能没有考官,推荐的考官也一定要是条“傲腿”(方言,意为“有能力的人”),能胜任“伯乐”之职。否则,单位会丢链子,没面子,成为别人后头的“尿泡子”。

反复讨论,推荐谁呢?

排出四五个人选,都是最优秀的干部,但意见不一,难以集中,有说这个好的,有说那个好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的理更高。“一把手”作难了,这些人各有长短,选谁去也各有利弊。怎么办呢?一向办事果断、干脆的“一把手”犹豫起来。

这些人啊,也太把它当回事了!

在一旁,我一直沉默不语,见此情景,实在忍不住了,发声了,“推谁都行啊!不就是一个考官吗?”

碰哒鬼哒!不发言还犹可,一发言,惹火烧身,招致大家的注意,一下子所有眼光都直瞪瞪地盯着我。呃!人选不就在这吗?对,就是你!大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不谋而合,异口同声: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众口一词,众望所归,不便拒绝,大家信任你嘛,何况这也是一次不大不小出头露面的机会。机会难得,在单位、在社会,谁又不想表现自己呢?虚伪地谦让,假惺惺地推辞,半推半就,口是心非,一番形式上“作秀”,我颇有姿态和风度地接受了这一光荣而神圣的任务。

考官名册出来了,都是省直单位精心挑选的“角色”。虽然经验丰富、综合素质高,但大都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从没有当过考官,也不知道水的深浅,需要进行培训,统一评判标准,提高识辨能力。

事关重大,省委组织部派人专程去了趟北京,拜访了中组部的某局长,请他为考官们上堂辅导课。局长倒也爽快,满口应承,不拘一格选用人才,这是好事!

为避免夜长梦多,生出枝节来,考官名单在面试头天下午才宣布,并通知各位考官当晚参加培训。

他娘的!白天工作连轴转,累得要死,好不容易下班了,有口气喘了,可以休息了,与家人团聚了,但这不近人情的组织者,却“别出心裁”地要在晚上搞么子鬼培训,真是没良心的“咎脑壳”(方言,意为“厉害、狠”),生个崽都会冇屁眼!

恨归恨,骂归骂,培训还是要去的。几十年党的培养,这点觉悟还是有的,除非你脑壳里面进了水。

我这个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凡是省里的会议从不喜欢早到,当然,也不会迟到,总是踩着点到。这种习惯,也让我着实吃了好几次亏。

有一回,省领导召集会议,我算好了时间,且留有余地。哪知道事不凑巧,碰上了堵车,车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六七公里路程竟走了半个多小时,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在车子底下装两只风火轮,像《封神演义》里面的哪吒那样腾飞过去。

现在的城市,也让你够烦心的,道路还是那些道路,车辆却在不断地增加,加上有些人开车不守规矩,不讲道德,乱插队,乱变道,压黄线,闯红灯,乱中添乱,雪上加霜,把个本就不太通畅的道路堵得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经过一番路途上的煎熬,好不容易赶到会场。一看时间,拐噶大场(方言,意为“大事不妙”),迟到了,会议已经开始了。省政府开会,每个座位都有牌签,谁没来,或者是谁迟到了,一目了然。因为单位的性质和职能,我的座位通常都安排在前面一排,或者是离领导较近的位置。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这时候,似乎领导的讲话也不重要了,所有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像看猴把戏似的,毫不客气地、直瞪瞪地盯着我,害得领导不得不把讲话停下来,等我安坐下来再讲。那种场面,那份尴尬,要说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躲过这场丢人现眼的“劫难”。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学乖了点!下了班,回到家,夫人的菜还在锅子里,我就急火急落(方言,意为“急忙,仓促”)地揭开饭锅,添上一小碗饭,三扒两口,塞进肚子里就走。人说,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你说这组织部还是做人的工作的部门,只想自己工作的完美,却不顾他人的“死活”,让人饭都吃不好,坑人不坑人?

家在河东,党校在河西,路上人多车多,可千万别堵车啊!还好,司机小潘蛮灵泛(方言,意为“聪明、灵活”)的,知道我有重要活动要参加,误不得点,使出浑身解数,驾驶着小车,抄近路,走巷子,穿胡同,右拐左拐,见缝插针,抑或也来点打“擦边球”,按时抵达了目的地。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一辆辆小车从四面八方朝省委党校驰来,在礼堂门口排起了长队。顿时,这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马达声、刹车声、喇叭声、车门撞击声、熟人间的寒暄声,在树林间、花圃旁、楼房下此起彼伏,持续不断,犹如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奏响了一曲虽无章法和韵律,但粗犷、拙朴,具有原生态美感,挠人心际的交响乐,把个本来十分寂静、安宁的校园搅得像集市般热闹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树木、花草、石碑、道路、楼房好奇地瞪大眼睛,今晚怎么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车、这么多人,出啥事了?

礼堂里,宽敞整洁,灯火通明,人们鱼贯而入,纷纷抢占有利的座位。

一般而言,在大厅里面,坐座位是有讲究的。看戏,坐前面最好,能够近距离欣赏到表演者的细微动作和生动表情;看电影,坐中间最合适,既不刺眼,没有压抑感,又能视野开阔,赏心悦目地观看剧情演绎与画面。而开会就不同了,除了领导之外,人人都想坐到最后面,这样出进方便,迟到早退不被人关注,尤其是在听台上人讲话听腻了的时候,打个瞌睡、玩个手机、搞点小动作什么的也没有问题。应该说,培训也是一种开会,人们也喜欢坐在后头,但今天的培训似乎与往常不同,大家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直往前面挤,生怕坐在后头会失去什么。

人啦,就是这种本性!

我注意到了,来到这里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占大多数,都是省直机关的人,应该都与我一样被选定为考官;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是各市、州组织部门的负责人。一定是组织者认为,北京来的专家讲课,各地搞组织工作的领导也来听一听,有百益而无一害。真可谓群英荟萃,高朋满座!呵呵,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自我吹嘘的嫌疑?

礼堂里,像举行一次隆重而喜庆的盛典,考官们,也包括我在内,一个个神清气爽、笑容满面,嘴角边、眉宇间、眼神中尽显开心与荣耀。是啊!人生在世,谁又不想出人头地?谁又不想在社会大舞台显露身手?何况这次出演的是一场前所未有、轰动一时、万众瞩目、进贤拔能的重头戏。

前面已经坐满了人,我别无选择,只好在最后几排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碰巧,旁边坐的几个人,都是因工作关系经常打交道的老熟人,有省教育厅的舒厅长、省供销社的刘主任、省地质局的王局长、省环保局马处长……等等,都是单位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有分量之人。地方与部队不同,对副职的称呼一般都省去那个“副”字,直接叫某厅长、某主任或某局长,显得礼貌和客气,我在此的文字也就照葫芦画瓢了。

一番礼节性的招呼与问候后,安静下来,与其他参会人员一道,像个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中规中矩地受起训来。

举目仰望,领导在主席台按职务大小依次就座。坐在中间的两位,一位我认识,是省委组织部部长,本次公考的总指挥,也是现场主持人,沉着镇定,目光炯炯,一副严肃的样子;另一位没见过,温文儒雅,笑容可掬,且不失气质与风度,我想一定是北京来的那位大局长吧!

局长讲课,部长亲自当主持人,这是礼节,也是规矩,以示下级对上级的尊重。部长,全省管“帽子”的最大官,身居几千万人之上、两三人或者是三四人之下,其威望、威仪与威风是没得说的。他敲敲话筒,清清嗓门,字正腔圆、底气十足地开始了他的主持。

按惯例,他先来一番介绍,不乏对讲课人的评价与赞美,什么德高望重啊,博学多才啊,见多识广啊,高度重视啊,风尘仆仆啊,熬心费力啊,用尽了作家、文人都难以用全用足用好的溢美之词。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震动窗棂,飞出窗外,穿过树林,在黑夜中萦绕盘桓……

我看过很多历史剧,演绎的官场都这样:居上者养尊处优,趾高气扬;居下者唯唯诺诺,奴性十足;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你的官大,讲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真理,放个屁也是香的。在实际生活中,也许不是这样,但官比你大的,相对而言,肯定知识比你渊博,眼光比你高远,能力比你强,水平比你高。当然,也有特殊和例外,怎么爬上去的,相信你我都心知肚明。平常,在QQ上、微信群、街坊中,酒席间,有些人闲谈瞎扯、信口开河,把当官的,尤其是当大官、高官的,说得一无是处、一钱不值,说他们是牛粪,是草包,是酒囊饭袋,那是以偏概全,羡慕嫉妒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也许是主持人的开场白太过露骨了,超过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心理反应带动生理反应,我全身的鸡皮坨起来了。那些不听话的肉籽籽、肉丁丁,就像一个个调皮捣蛋不安分的小顽童,在颈项、在肩膀、在背脊、在胸口、在肚皮,甚至在那见不得人的部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热燥燥的,痒梭梭(方言,形容极痒)的,堵也堵不住,压也压不下,让人好不自在,坐立不安。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我暗地里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骂它们,还是在骂我自己。但我肯定,绝对不是借题发挥、含沙射影骂主持人,否则,我就太没涵养与德行了。

主持人哪知道我身上的“发作”,继续着他的“风采”。什么公考的意义呀,这次面试如何重要呀,考官的责任如何重大呀,不要辜负省委领导和全省人民的重托与期望呀……在我听来,尽是些高谈阔论、陈词滥调,还真把我们当小学生看待!

我使劲地抿住嘴,竭力把笑声憋住,不让自己失态、出丑。使不得呀,在这么严肃、庄重、神圣的会场,万万不可儿戏呀!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憋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憋尿就不行了,尿憋多了,会引起肾功能下降的。

我心猿意马,心不在焉,望着窗外黑蒙蒙的一片,微风吹过,树枝摇曳,树叶跳跃,在微弱的灯光下,向地上、向草丛、向墙角旮旯投下斑驳、曼妙的形影和舞姿……

奇了,怪了,绝了!主持人讲话用超百分贝音量的扩音器播放,我竟然如风过耳,没听进去多少,听进去的也是杂乱无章、浑浊不清的语句,倒是外面传来的那些细微的风声、树叶摇动声、虫啾声,甚至有人轻轻走过的脚步声清晰可辨、直抵心灵。

局长开始授课了。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他那语速均匀、声音宏亮且富有磁性的标准普通话吸引了我,我收回了纷乱的思绪,思想集中到了主席台,心无旁骛地听取他的宣讲来。

没有大道理,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平常有些领导讲话打官腔的味道,他一开口,就是“我出个题目,考考大家看!”

他说,某省直单位,有三个业务处,我们暂且把它叫作甲处、乙处和丙处,都向领导打报告,要求增加一个间办公室。甲处的理由是:编制增加,人员增多,原有的办公室坐不下了;乙处的理由是:设备增加,资料增多,原有的办公室放不了了;丙处的理由是:工作保密性强,需要一间办公室处理特殊事务和存放保密文件。这时候,省房管部门分配给该单位一个间房,假如你是这个单位的后勤处处长,你将这间房分给谁呢?

老谋深算的授课人,不按套路出牌,给听课人“授之于鱼”,而是抛出了一根长线,长线端头挂着一只带饵的“鱼钩子”,看哪条鱼——或是傻帽鱼或是机敏鱼,蹿出来咬这只“鱼钩子”。他停止了讲话,一双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两盏特别刺眼的探照灯,从左至右,从前到后扫视着全场……

全场鸦雀无声,静悄悄的,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偶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轻微的,明显听得出来是在努力克制生理反应,但又控制不住,迫不得已从喉咙眼里冲出来的干咳声,还有就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全身燥热、臀部瘙痒忍耐不住,一不小心触动了座椅,椅脚与地板发生物理碰撞的摩擦声。听课人被这道题难住了,卡壳了,谁也不敢吱出声来……

一间房,三个处,大家都清白(方言,意为“明白”),这不是一道小学生在课堂里回答的简单的算术题,这是一道能力题、智慧题,一道识人、辨人题,是一口不大不小的“陷阱”。答得好尚可,答得不好可不是开玩笑的,台下坐的全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台上坐的更是举足轻重的管“帽子”的官,现场出洋相,惹人耻笑,脸上无光是小事,让那管“帽子”的官留下坏印象,关注了你,惦记着你,在你有机会升迁或重用时让他想起了你此时此地的拙劣表现,那就真的是拐噶场哒,背噶臭时(方言,意为“极其背时、不走运”)哒!可别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啊!

情势急剧转变。顿时,会场成了战场,成了比炮火连天、硝烟滚滚、真枪实弹、刺刀见红还要紧张还要激烈的思想斗争与心神厮拼的无声战场。100多颗红心在激烈跳动,100多份心思在纷飞乱窜。这时候,如果谁长了神眼,安了超声波耳麦,一定会看到或者是听到,整个礼堂就像有无数条江河在奔腾,万千浪潮在翻滚,雷霆万钧,虎啸盖天,飞溅百尺,与场面上的安定与寂静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此时无声胜有声”,用它来描述此情此景是再恰当不过了。

人啊人,这就是你最真实的表现与写照吗?

有人会问,这时候,你的心态如何?你的表现又怎样呢?

我要说,我坦率地告诉你,我不是诸葛亮,也不是赵子龙,我与在场所有人没有区别,我不可能比别人智多一分、技高一筹,我也没有盖人的勇气和过人的胆量。庆幸的是,我坐在礼堂最后,没有几个人能看到我,关注我,不会把我推到前面去。我离主席台远远的,台上的那几盏“探照灯”怎么照也照不到我这里来。就是照过来了,那光束也如“强弩之末”,我的身影也是亦真亦幻、模糊不清的,更不用说能看得清我的面容、我的表情,揣摩得出我的心态了。风雨莫测,我一事不如少一事,“庐山真面目”还是不露的好,能掩则掩,能躲则躲,为什么要去出这个风头呢?

墙壁上的挂钟在“嘀嗒嘀嗒”地响着,挂钟里的秒针在一格一格地往前跳着,它既像一位善良的好心人,在为我们的呆滞、愚笨而焦灼、忧虑和不安,也像一位别有用心的不怀好意者,在看我们的笑话,嘲笑我们的无能:你们这些人平日里道貌岸然、牛皮哄哄,现在露馅了吧,“阳痿”了吧!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时间就像故意在和我们作对似的,趁人之危,大踏步地向前迈进,比平常走得急、走得快得多。

这个时候,最难堪也最难受恐怕的恐怕要算坐在局长旁边的那个人了。细心的人看得出来,从提问开始,他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像市中心广场那块电子广告牌一样,在不停地自动转换着色彩,最开始是黄的,慢慢地泛起红来,然后由红转青,铁青,特青,青了一阵子后,全是苍白的一片……他意欲发作,但上司兼客人在旁,又觉得不大合适,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愤懑,不停地抖动着双腿,以稳定情绪,掩饰自己的不安。

太不争气了,太不像话了,看错你们了!一帮子蠢驴!这不是在往全省公职人员乃至几千万父老乡亲脸上抹黑吗?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会收不了场的!主持人站立起来,手拿花名册,开始点起名来。

众人暗暗叫起苦来,心慌意乱,紧张兮兮,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两片嘴唇,一边在心中祈祷着,阿弥陀佛,神啊,保佑我吧,千万别点我的名啊!

“李臣,请你回答。”声如巨雷,无可回避。坐在中排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会儿,知道躲不过,慢吞吞地、极不情愿地站立起来:“我……我……我要是那位处长,就把那间房分给丙处。”“为何?”讲课人追问。“保密最重要,国家安全第一。”他好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突然间胆量上来了,答得理直气壮,声音也响亮了许多。讲课人压压手,示意他坐下,不说他对,也不说他不对。

“冯霞,你说呢?”主持人没看花名册,瞅着前排偏座的一位女士,微笑着发问。显然,他认识她,说话也柔和与客气得多。男人都这样,除非他有疾病,分泌不出荷尔蒙,否则,不管是文弱书生,还是粗野莽汉,也不管是西装革履之人,还是衣衫褴褛者,遇上异性都会不失男人的“本色”,有一种天然的被吸引感与亲近感。人嘛,本来就是一种动物,只不过高级一点罢了。

“我看应该分给甲处,甲处人多,太拥挤了,无法办公下去,分给他们也最符合人均占用办公房面积的标准。”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也许是之前早想好了。答完后,也不等台上发话,自顾自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一副得意的神态。

主持人浏览着名册,若有所思,像是在挑选谁。一会儿,他抬起头:“省水利厅江涛。”“江涛!”见无人应答,又补了一句。很多人扭头张望,还是没有人反应。这时,主席台旁边一位工作人员走过去,凑到主持人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天晓得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没人去追问,也不敢追问,追问也白搭!

主持人不露声色,换了一个人。不知是胆子小,还是本来就低调,被叫的人声音特别小,像有心事,在喃喃自语,又似在佛堂里的僧人,伴着木鱼声念念有词。我尖起耳朵听,但毫无用处,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估计主席台的人也听得挺费神的,或许就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为了不失脸面,装着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好好好!坐下!”出人意料,主持人不但没有责问,还连说了三个“好”字,这在前面是没有的。生活中,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一说一听间,有何玄机和奥秘,只有当事人清楚。我瞎揣度,那人如果真是答不出,或者是担心回答错误,采取一种“虚晃一枪”的诓骗方式蒙混过关,那也真是太“睿智”、太“有才”了。

这时候,我想起了安徒生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衣》里的一段情节来:天真的孩子发现皇帝没穿衣服,大声叫嚷起来,而周边的大人们却装没听见……

与眼前的情景联系比较,一古一今,一幻一真,一是听见了装没听见,一是没听见却装着听见,真可谓不约而同,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想到此,我扑哧一声,笑将起来。还好,声音不大,没被人察觉,自顾自扮了下鬼脸,吐了下舌头,以掩饰自己的滑稽与愚蠢。

提问在继续进行,场面却大不一样,僵局已经打破,一颗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人们回答问题也放开了许多。针对局长的提问,有说分给甲处的,有说分给乙处或丙处的,还有说三个处合起来用的,各抒己见,自以为是,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我一直在想,局长提这个问题是何意思,肯定不是“三选一”那么简单,如果答案是“三选一”,岂不太“小儿科”了吗?我们是明天的考官,他培训我们,应该是要启发我们,开导我们,在面试时准确识别、正确辨别考生理解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三个处,一间房,肯定是不够分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分给谁都行,分给谁也不行,这是个此矛彼盾的难题,难道真的无解吗?

“刘晓夫!”似乎有人叫我,但我专心于思考中,没有回过神来。

“省财政厅的刘晓夫!”主持人再次喊人,声音提高了几倍。

旁边的王局长急了,赶紧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在叫你呢!”本能反应,我霍地一下站起来:“刘晓夫在!”话音未落,灵光一闪,脑洞大开,一个想法从纷乱的思绪中冒将出来,不由得喜形于色,差点叫唤起来,天助我也!

“这间房子谁都不给!”慌乱中,一鸣惊人,吐出这句。

“是吗?”讲课人好生疑惑,抬起头,开启“探照灯”,远远地罩住我不放。

好冒失,答得太快了,有点词不达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汗粒,一颗颗从额头上沁了出来……真该死,筐噶瓢哒(方言,意为“事情搞糟了”)!我好生懊悔。

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局长,我是说,假如我来分,这间房子先不要考虑分给谁。”咽了口口水,将情绪稳定下来,我完善了前面的回答。

“我想,此事应该换一种思维方式来考虑……”不能再犯错了,须谨慎一点。我瞟了他一眼,用试探的口气回答。

“你说,怎么个换法?”他饶有兴趣,插了一句。

“首先,既然省机关事务局有房分配,何不再去汇报一下单位的实际困难,争取机关事务局给予支持,再给两间,哪怕是一间也好。如果能行,就彻底解决问题了。”见局长在点头,我胆子更大了,信心满满,继续说下去……

“然后,对三个处的缺房问题做进一步调查了解,广泛听取各方意见,摸清情况,有的放矢。通过调查,我发现:甲处虽然人员较多,但工作苦乐不均,忙的忙,闲的闲,前者积极性受损,后者无所事事,且牢骚满腹,可以调减几人,安排到别处工作;乙处设备、资料确实不少,但有些设备使用率低,可以处置掉,与其相关的业务可以通过购买服务实现,过时、闲置的书籍、文稿送造纸厂打浆销毁,重要文件及时移交单位档案室保管;丙处在办公楼尽头,宽大的走廊完全可以隔出一间房来,要不就是挨着办公楼加砌一间屋,搞结实一点,确保安全可靠。

“最后,根据调查情况,提出或拿出一个方案,呈报领导批准实施。如此一来,不但不缺房了,还多出一间房子以备急用。”

全场一阵子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说答得好的,有说值得讨论的,还有的说我在胡编乱造,主观臆想,与实际不符……

“大家安静,现在请局长点评。”显然,主持人的脸色回归了原样——油黄的那种,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今天,我的辅导就是提问题,提出问题让大家解决。前面有十几位同志都进行了回答,在这里我就不做过多的评价了。”局长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下去。

“其实,很多人都理解错了,我提的问题是没有绝对答案的,也不存在一定要把这间房子分给谁。我要的是你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方法,看有没有辩证思想,有没有综合概念,有没有处理复杂、疑难问题的能力……”台下的人窃窃私语,豁然开朗。

“最后这位同志的回答,符合这样的要求。”说到这里,他舒展浓眉,又开启那两盏“探照灯”,朝我这边扫了一下,“我相信,这位同志——是姓刘吧,一定会成为厅级领导的。”话音刚落,全场哄堂大笑。在省直机关混了20多年,很多人都知道我是谁,了解我的底细。

他莫名其妙,侧过身来,以狐疑的眼光瞅着主持人。主持人一脸尴尬,正待解释,下面有胆大的抢先喊道:“局长,你错了,他早就是厅级干部!”又是一阵子满堂笑声……

培训结束,已近子时。走出大门,夜空清辉,繁星闪烁,万籁俱寂,清风送爽,我一身轻松,禁不住想飞上天去……

专题推介